“全世界在等我飞更高，你却心疼我小小翅膀，为我撑起，沿途休息的地方。”

“老师，这学期你能来我家里做客吗？”三年级临近期末考试的一个放学日，班级里表现特别优秀的男孩小轩向我发出了家访的邀请。

每个学期的期末，我都会整理一学期每个孩子的表现，选择一部分在行规或学习上还有较大进步空间的学生家长进行家访沟通，了解他们的教育方式和困难，共同寻求改善的办法。久而久之，我的家访对象大多是班级里能力偏弱的孩子，而对于自律性强的孩子，我反而有所忽视了。

“我想让老师看看我的书房。”小轩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我灵光一闪，便决定将本学期的几个家访名额都放在班级的“学霸们”身上。

“完美”小孩不轻松

小轩的家很大，这是我进门拜访时的第一反应，小轩妈妈领着我逐一参观了孩子的学习区、活动区、实验区和书房，每个区域都独立分开，在这个家中，小轩一人便坐拥了四个宽敞的房间。“分得这么细致，太用心啦！”我不由得赞叹，小轩妈妈只是笑笑，转头看到小轩爬到活动区的蹦床上准备投篮，突然严厉道：“No,Martin！现在是你的口语练读时间，赶紧打开平板上课了！”

听到妈妈的命令，平日在校园里撒了欢儿到处跑的男孩一瞬间便停止了动作，默默地走下蹦床，走出房间时的脸上满是落寞。

客厅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块白板，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轩一周每天要完成的事，阅读练字、口语网课、户外运动、实验探究，可谓是全方面覆盖。“这个假期他还要去北京参加口语比赛，这两天在对着镜子练习主持。”小轩的书房里摆放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子旁挂着他的小西装，一台摄像机和收音设备显得格外专业。

“妈妈，我想到楼下花园玩一会儿。”小轩从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眼中有几分请求，贴着门框的小手上抓着一个透明小箱子，正轻微不安地摇晃。

“又去抓蜗牛？”小轩妈妈皱着眉，“那我们送一送老师吧，然后去图书馆。”

得到妈妈的许可，小轩一下就冲到门口穿好鞋，拉着我嘴里不停地说着他原先养过的那些蜗牛身上发生的趣事儿，像个乐于观察的小科学家，又仿佛只是个爱玩的孩子。

“其实我是不太赞成他弄这些的，”望着小轩专注地在泥土里翻动的身影，小轩妈妈对我说：“现在的小学生都在做各种各样的科学实验、写小论文，他三年级了还在挖蜗牛……”

“这次没有拿到满分。”小轩在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后曾这么对我说，言语中的失落从何而来，此刻我才了解，即使按照妈妈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去做，写出一手娟秀的钢笔字、站在学校的大舞台上用标准的英语侃侃而谈、带领全班积极地参与视频录制，逐渐成为同学和老师眼中闪闪发光的存在，可妈妈的高标准和全方位要求还是让他感到疲惫。

“这个学期，小轩就是因为对蜗牛的研究特别细致耐心，最后才凭着这个主题赢得科学演讲比赛的，兴趣是最好的催化剂。”尽管无法用一次家访改变小轩妈妈的坚持，但我还是希望通过更多正向的反馈，让她看到孩子的努力和愿望。

我的时间我做主

之后在走访的几个优秀孩子家中，我看到了相似的密密麻麻时间计划表，听到了这些家长们同样的想法：虽然自己的孩子在班级里已经走在前列，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完美”，还可以更好。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完善他们的“缺陷”，家长们没有章法地订购着大量的网络课程，带着孩子在放学后和周末奔赴大大小小的培训、比赛、考级现场，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似乎只有让孩子的优秀面面俱到，他们的焦虑才能得到缓解。

“我觉得上学的时间才是最轻松的，课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回想起几个优等生在一次闲谈中的话，我打算为他们的“时间自由”争取一番。

假期里，我仔细整理了家访过的几个学生一学期以来的书面作业和在校活动比赛记录，这一整理，才惊觉往日作为老师的我也忽略许多：每一天抄写本上端正清爽的字迹，图书馆借阅卡上密密麻麻的书目；为了一次登台表演牺牲午休排练的时间，数科比赛前自觉加练留下的草稿……那一张张荣誉证书和奖励从来不是只靠天资就能得到，这些“完美小孩”的优秀背后，是远超同龄人的自律和持之以恒的累积。

我将一个个文件包发送给家长们，小轩妈妈第一时间便发了语音回复——“我以为他午休都是趴在位置上，手伸进抽屉里做手工呢！怪不得有段时间回家作业一动没动，我还批评他在学校里没抓紧时间写……”她口中的“有段时间”，恰好是小轩为校级科学故事演讲做准备，每天午餐后自发跑到顶楼独自练习的日子，平日里吃饭磨磨蹭蹭的男孩，那一周总是狼吞虎咽，回家却只字不提自己悄悄的努力，而是将一座金光闪闪的奖杯捧到妈妈面前，露出骄傲的小表情。

很多时候，教师和家长习惯性站在成人视角去看孩子，先入为主地觉得他们缺乏自觉，需要看管和督促，对他们的时间安排也是大包大揽，不希望浪费任何一分钟。但升入中高年级，孩子的成长是惊人的，他们对自己的时间有了规划概念，为了内心的目标可以抛下平日的慵懒去争取，因此，把时间一点点还给孩子，相信他们能利用好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尤为重要。

让“完美小孩”的家长们看见他们背后的努力，只是我行动的第一步。得到小轩妈妈的正向反馈之后，我提出让她和小轩一起调整家中客厅摆放的“一周计划表”。

培养兴趣、拥有自己的特长确实重要，但人的时间精力有限，且天赋各有不同，一个孩子再优秀，他所擅长或喜欢的技能或活动也一定是有所倾斜的。小轩的优势在于从小训练的一口流利英语，站在舞台上落落大方的表现力，以及对生物科学的强烈探索欲望。他就像一棵正在生长的小树，延伸过多的枝桠反而会阻扰主体更高更强壮，我建议小轩妈妈拿起“劈刀”，在计划表上进行初步“修剪”，唱歌台步、奥数一类孩子不太擅长又兴趣缺乏的项目，可以酌情删去。“不要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这句话在对孩子的教育上并非自始至终都合适，明确几个点，投入更多的热爱和精力去做到更好，才是特长培养的真正目的。

除了数量上的删减，时间上的科学安排也值得关注。周一到周五的上学日，孩子放学回家已经四五点钟，家长却还要送他们去辅导班，长此以往，不仅在校听课质量降低，每天的回家作业也是潦草完成。小轩的上学日课后是羽毛球课，运动可以放松身心，但一周三四次的课程就有些超负荷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再想学习也不现实，在我的建议下，小轩妈妈将时间调整为一周两次，一次放在周末，平日以到江边骑车作为代替。

“其实我的时间表还是挺满的，”小轩在视频通话里露着小虎牙笑道，“不过，现在的安排都是我自己喜欢做、愿意做的事情，执行起来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如今，小轩已经迈入四年级，成了校电视台英语节目的固定主持，还在假期里跟着妈妈到北京参加了全国级的英语风采大赛，一提到他的名字，所有人眼前立马能够浮现出那个个子小小的、顶着一头微卷褐发、脸上的小雀斑与笑容一样显眼的少年。每个放学日，他不再急匆匆地坐上妈妈开来的汽车奔赴下一个学习地，可以在自主回家的路上多看看沿街风景和同伴谈心，我想，那一刻他眼里看见的，才是五彩斑斓的世界。

让“不完美”更美

我的班级里，有着许多“不完美”小孩，他们比同龄人更自律、更聪慧，但也和十岁的孩子一样爱玩闹、爱说笑。他们只是一株株幼嫩的小树苗，他们眼中的世界很小，也许只有家人、老师和同学，只有围绕着自己发生的一切变化。在与家长们的沟通中，他们都极度期望自己的孩子拥有更宽阔的视域、看到更高远的天空，也会为此而焦虑，希望自己的小苗长得再快些、茁壮些。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看遍这个世界的样子呢！”我在家访的过程中对一位家长说了这样的话。已经成长为大人的我们，每天都还能看到不断变化的大千世界，为什么要强求尚在年幼的孩子们过早地知晓万事万物、习得所有技能呢？

“完美”的小孩永远不存在，就如同人不可能“完美”一般，教育的乐趣在于看着孩子一点点完善自我、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赛道，这是一个有笑有泪、喜忧相伴的过程，人的发展没有终点，孩子的成长也没有极限值。

“我不完美的梦，你陪着我想；不完美的勇气，你说更勇敢……”天资聪颖也好，平凡朴实也罢，只愿每个孩子都可以自在地做一个“不完美小孩”，我会陪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去实现自己的梦。

（本文曾获2022年浙江省“家访中的育人故事”寒假家访优秀案例一等奖）

原载于《温州教育》2023年专刊（总第314期）

作  者 |   温州大学附属第一实验小学 严芗茅